图:清代画家孙温绘画的《红楼梦》“联句”的情景。 围坐閒谈,以消永夜,一人一句,故事接龙。偏巧,你是最后一个。你会怎样接?并且,怎样在接的同时,收束全部故事? 宴饮聚首,平日是二三人把杯閒谈,东一丛、西一簇;落单之客则如蜜蜂,于朵朵花间逡巡游走。而谈话的兴趣之一,在于全部参加。既不禁善辩者操纵内容与偏向,话题亦无涉隔邻老王、楼下张年夜妈、三姑六婆、选情党争之类时势跟八卦,而是风趣味、有雅意,不时催人用脑,偶然点拨灵犀。全部来客都忘却盯紧手机,只是倾耳凝听,合时参加。配合一首诗、一组诗、一串成语或一个故事,恰是雅集必备的游戏。 《红楼梦》记有多少次“联句”。王熙凤起句“一夜冬风紧”,馀者顺次接续,匆匆变为世人年夜战史湘云,力争上游,一人一句。最后无可再联,探春说“还充公住呢”,李纨姐妹遂以“欲志目前乐,凭诗祝舜尧”完结,回归事实中的聚首及作诗自身,是任何宴集诗末端都实用的“全码靴子”。黛玉跟湘云在凹晶馆中秋联句,妙玉厥后参加,也认为“现在收结,究竟还归到原来面貌上去,若尽管丢了真情真事,……也与标题无涉了。”乃以“彻旦休云倦,烹茶更细论”扫尾,余音袅袅,犹启新章。 《红楼梦》所写联句之类笔墨游戏,在中国六朝、初唐时已在贵族、文世间遍及。平日一人作一句或一联,次序接踵,旁边可转韵,世人配合成一首文气连接的诗。别的偶见“柏梁体”,每人作七言一句,自陈所负职责或自己情况(或许拍一句马屁),每句押同样的韵,但句间无任何逻辑关联,最后按作者位置陈列各句(如天子所作列第一,嫔妃、倡优、外宾排最末),凑成一“诗”,也谈不上适当的扫尾。爱好玩乐的唐中宗在位不外五年馀,就与臣下跟家人配合了两首。唐中宗逝世后,这两首柏梁体的其余作者于不到十年间凋落云散,使这两首拼集的作品多了多少分汗青的繁重。 批评家常说此类配合之诗略输文采。实在这些诗本属戏作,是昔人派对的衍生物,重在参加跟配合,衬托氛围、消磨时光罢了。作者平日并不当真,先人又何须较真儿呢?明日黄花,明天咱们仅见到立体的笔墨,而千百年前写作、欣赏、批评这些笔墨时的欢声笑语,杯盘狼借,只能从《红楼梦》之类小说跟本日宴集的盛况来揣测了。 我比拟感兴致的一组配合之诗,为南梁萧纲为太子时(六世纪上半叶)与文臣所作《八关斋夜赋四城门更作四首》。加入者八人,配合十六首四韵五言诗,每首由二人分辨作前后两半。彼时释教昌盛,八关斋戒为一日一夜间释教徒遵照的八条戒律。想来这组诗是太子与七位文臣于持戒当夜,为探讨佛法并打发时光而作。题中“四城门”指释迦牟尼为王子时,在东、南、西、北四城门分辨见病人、白叟、逝世人、沙门而破志落发的有名故事。于是八位贵族以“东城门病”、“南城门老”、“西城门逝世”、“北城门沙门”为题,每题写诗四首,每首诗调换配合之人。整组诗如一构造匀停、雕刻精致的楼台,使咱们在一千五百年后,仍得窥彼时文人的雅趣与广博。 日本跟歌,三十一音节分为五句,分辨含五.七.五.七.七音节。后来联句,一人作上句(五七五),另一人接下句(七七)。厥后越接越长,成为“连歌”。我曾在Laurel Rodd教学的讲堂上旁听过些外相。连歌十三至十六世纪到达极盛,乃有“连歌师”即作连歌的专家。比方十四世纪中叶的一次聚会,世人作连歌,接济(连歌师名)起句(原文为五七五音节):“子规古来即著名,子规叫声名更高。”在朝年夜臣二条良基接(七七):“(子规所栖)唯青松,柔风轻拂过松林。”永运再接(五七五):“(青松地点)山阴下,谷中泉水流清冷。”如斯,撷取前句词语或意象,再加以施展,句句相续。 假如不会作诗,能够玩简略的如中国成语接龙。日语也有类似的词汇接龙。不外,上述接龙、联句各种,惜乎不适于国际友人聚首。 暑假停止前一晚,我与来自东亚、东欧、西欧、南美、北美的十一位友人相聚。酒足饭饱,围坐多暇,遂玩故事接龙。一人讲一句,讲罢各人就笑论一番。有的接续较为平淡,或分歧逻辑,或未推动情节,显然因临场灵机不动,随口应付,以是令人愈加等待出彩的好句。不外接龙本为取乐,又不是要争夺拿文学奖或收入团体文集,略输文采,良有以也。 逆时针为序,我偏巧居末位,边听边忧愁怎样“接”,尤其是怎样“收”。前十一位接龙的故事如下:“我拿起帽子,跨上马。产生了什么?我始终骑进丛林里。看到一只熊,我吓得连人带鞍跌倒地上。熊说,你可不克不及在这丛林里解手。我说,那又怎样,咱们来玩个游戏吧!熊说,我不想玩游戏。我说,我也不想玩。熊问,那咱们做什么?我说,不如咱们在林间漫步吧。趁便看看种种鸟儿。”故事至此,大庭广众,都看我怎样接。 我一闪念,笑道:“我跟熊一同漫步,走着走着,始终走回我家,在家里我拿起帽子,跨上马,始终骑进丛林里。” 世人年夜笑,为我拍手。